腊月下旬。
相州迎来了数万的人口,携老扶幼的队伍入了边境,知相州汪伯彦自得了赵构的吩咐,不敢怠慢,带着五百军队、上百衙役亲自前来迎接。
看着黑鸦鸦的人头,这位知州有着些许复杂的心情,一万余人的新生力量让他这个九王爷的心腹也跟着振奋,只是……
拄着拐杖行走的老人、怀中抱着幼子的妇人,拉着七八岁男童的母亲在不远处顺着衙役指去的道路行走,也有停下来犹豫不决的,最后还是会跟着大部队一起向前。
这些人口最后都会便宜了齐国吧,毕竟大势不可抗啊,只希望九王爷到时候别因军队人数暴涨而选择硬抗,相州无险可守啊。
心中长叹一口气,汪伯彦甩了甩头,努力将这些念头从脑海甩出去,还未整理好心情,就听着前方有坐骑快速跑来的声音。
“秉义郎岳飞,见过知州相公。”
汪伯彦连忙抬头看去,入眼就是一张坚毅的面孔,配上虎背熊腰的身姿与绯红的戎装,先自让他有了几分喜欢。
“岳将军辛苦。”温和的笑了一声,一双眼睛打量着后方过来的另外三人。
岳飞见状连忙引荐:“这二位是与小的同在军中效力的指挥使王贵、张显,我等皆曾与齐军苦战,那位乃是弃暗投明的王善。”
“好好好。”汪伯彦笑着拍了下手:“还请各位约束人手,随我回相州。”
几人连忙抱拳:“敢不从命。”
当下岳飞跑去发下命令,王善、张显、王贵在一旁跟着维持,不多久这部人马跟着相州的军队汇合一起。
而汤怀、张用也是在这等情况下驰入军中。
“九王爷要见我?”岳飞有些受宠若惊:“这是为何?我在军中也没有多响的名头。”
“这我哪知道去。”汤怀耸耸肩,一把抓着岳飞胳膊:“快些吧,莫要让九王爷久等。”
“说的也是。”岳飞点点头,看一眼几人:“张用兄弟且留下在这约束兵马,王善兄弟还请和岳飞同去,也好让我将你引荐给九王爷。”
“这……不必吧。”王善有些不自在,本来都准备攻打城池反他赵宋了,结果被面前这个人给逼正了,如今还要去见人家皇室成员,实在是让他心中转不过那圈来。
“你肯带这般多军队投军,乃是大功,定要将你介绍给王爷的。”岳飞温和的笑笑,又对汤怀道:“我先去找汪知州告辞,然后咱们同去。”
汤怀自然没意见,看着岳飞骑马飞驰而去,与在后方的知州说了此事,随即返回同着汤怀、王善向治所安阳而去。
赵构正在汪府等着他,听侍卫禀报汤怀带着生面孔回转,顿时大喜,连忙让人快传。
岳飞正自心情激动的等着,听闻赵构相邀,连忙带着两人进去:“小人岳飞(汤怀、王善)见过九王爷。”
“快请起。”赵构站起身,看着进来的岳飞面貌不俗,同样也是印象大好,亲自从桌后走出来,上前将人扶起:“之前听汤将军说,你带领他们在大名府烧了齐军军营,让其损失不小,本王最喜你这等有勇有谋之人,今日一见果然不凡。”
岳飞脸上一红,那次夜袭虽是有些斩获,然而在整个战略中是失败的,更何况最后被齐军骑兵追杀的损失殆尽,让人羞于启齿:“败军之将不敢当王爷称赞。”
“现今大宋何人不在败?强如西军亦是溃于北贼之手,名门勇将死得死、逃得逃,这些都已是天下皆知。再看各大军州,坚如汴梁也有倾覆之危,若不是冬日来临,北贼或不会退。”
赵构面色苦楚,拉着岳飞往里走去:“如今的大宋,缺的是敢战之兵,是能在这等情况下仍然领兵愿意抗击齐军的将领,不知岳将军尚敢踏足战场否?”
迈步走入屋中,赵构松开拉着岳飞的手,转头看着他。
岳飞面上热血上涌:“小人自幼听家训,为国出力乃是为人臣者应尽之义,况且家母曾在小人成年时在背上刺下精忠报国四字,如今国难当头,自是愿意粉身碎骨以尽忠诚。”
“好好好,本王等的就是岳将军这句话!”赵构也是欣喜,随后快走两步一转身,看着岳飞以及跟在后面的汤怀、王善两个:“岳飞听令。”
对面的身影赶忙躬身叉手:“末将在。”
赵构面上肃穆,眼睛看着他:“你前战北贼有功,后又收服作乱的贼军免绛州之危,本王以河北兵马大元帅之职,任你为统制,领本部万人兵马,望你奋勇作战莫要辜负家中之训,莫要负你背上精忠报国四字。”
“谢王爷赏识,岳飞愿效死力,护卫大宋。”
铿锵有力的声音传入屋中众人的耳中,赵构满意的露出笑容,上前扶起岳飞。
后方汤怀笑的见眉不见眼,心中颇为高兴的看着自家兄弟升官,只王善一个人眼有不甘。
统万人……
那特娘是老子的兵马啊!凭什么让你们给夺去随意分配给人!
只是这些话说不出口,只能一个人独自生闷气,耳听着自己与汤怀被封了个都指挥使的官职也不甚在意。
赵构也没心思管其余两人的心情,他觉得自己与这岳飞甚是投缘,不大的屋子中时不时爆发出这位年轻王爷爽朗的笑声。
而在屋外,阴云聚集,遮盖住清澈的天空,一片片拇指大小的雪花落了下来。
有下人进来添加炭火。
屋中的赵构停下话题,走到门口看着遮天蔽日的雪片,吸一口冬日的凉气:“瑞雪兆丰年啊,来年的收成定然是好的。”
岳飞、汤怀在后点头称是。
王善不动声色的看着他们,心中嗤笑一声。
来年,齐国也有个好收成,不知道那时候你们还笑不笑的出。
……
汴梁。
嘎吱、嘎吱——
踩着积雪的鹿皮靴子走过皇宫的青砖路,一个个带着波纹状的脚印留在雪地上。
四周正在值守的禁卫忍不住打个寒蝉,叫一声“见过李相。”,随后踩着雪走过去。
远处持着长柄扫帚的太监看着走过来的身影也是连忙低头问好,随后看着人远去,盯了一会儿摇摇头,继续扫雪。
远处,宫殿中有轻歌曼舞的声音传出,窈窕的身影被烛火剪在窗户上,走动的身影停了一瞬,随后继续向前走了几步,跨上台阶,有太监在外躬身推开房门。
琴声、琵琶声、嘈杂的说话声混杂在一起,还有一道熟悉的声音传来:“哈哈哈哈,这个好这个好,多转两圈,转的好有赏。”
李纲用力握拳一下,随后松开,沉着上前行礼:“见过官家,臣来迟,还望恕罪。”
“哎~”年轻的少帝摇摇手,侧着身,一双眼睛越过李纲盯着后面转个不停的舞姬,口中说着:“李相身负重任,来迟就来迟吧,马上就要跨年,李相还是入座坐好,今日放松放松……”
啪——
一拍巴掌:“好,一百圈,来人,取银百两,朕说了,转的好有赏赐。”
李纲张张口,看赵桓年轻脸上开心的笑容又闭上。
罢了!
年关,也不能逼的太紧,且让官家开心开心就是。
转身走去一旁空位坐下,立时有太监、宫娥将酒菜放在他面前的桌上,肉香飘入鼻端,李纲伸手拿起酒壶,温温热热的,烫的正好。
后方,枢密院孙傅轻轻叫了一声:“李相辛苦,这般冷的天气还要上城头去。”
李纲回头,看他端着酒杯,拿起杯与他碰了一下,两人喝了方才一捋胡须:“毕竟士兵也辛苦日久,年关头去看看,也要给他们些赏赐才行啊。”
“李相对那些赤佬倒是好。”
“没有士卒这汴梁城也守护不下来。”
孙傅心中不以为意,看李纲不同意的神情,随后岔开话题:“在下前两日看丘濬道源的《感事诗》甚是惊奇,其中种种记载让人叹为观止,不知现人是否还能呈现当时之景。”
李纲端着杯又倒上酒,微微沉吟:“仁宗时候那位?”
“是,其人曾读《易》悟‘损’、‘益’二卦,能通数,知未来兴废,尝语家人曰:‘吾寿终九九’,后果以八十一岁卒于池州。”孙博也是斟酒一杯与他碰了:“当真神人也。”
李纲亦是叹息:“《易》之一书艰涩难懂,其能凭书悟二卦已证其是当世大才,可惜距离遥远未能见之。”
孙傅点头:“却是可惜。”
两人边说边喝,很快殿中歌舞换了一批,赵桓在前方看的热闹不停拍手叫好。
下方臣子就是有不喜他这般形状之人,念及年关要过,也都闭口不语,只是与相熟的同僚说着话。
寒风吹过,积雪从殿宇上方旋转落下,覆上薄薄一层霜雪。
……
同一时刻。
河间。
不算大的城池中张灯结彩,行走在街道上的平民百姓各个脸色红扑扑的,今年的税缴纳的少,齐军入城后更是免了今年赋税,手里面的余财多了,这年尾竟然也过得有滋有味起来。
喝酒行令之音从街头响至巷尾,有人看着穿着一身朝服的各色身影走入临时的行宫,平日难得一见的将军都是抱着酒坛,吆五喝六的同人打着招呼。
宿义带着武卫将前来的将领带入大堂中,燃烧旺盛的铜炉散发着惊人的热量,按照齐军传统,就算统帅没来,下面也已经开始相互灌酒。
房学度、李助、王政、李应几个人凑在一起,一面感慨今年不用面对杨邦乂、曾弄两个酒懵子着实轻省不少,一面微笑看着姚刚、鲁智深提着酒坛吆喝着将武将那边的人灌醉倒地。
“倒下的那个是李成吧?这般快?”房学度摸着胡须嘿嘿一笑。
李助点点头,眯着眼睛摇晃一下脑袋:“是他,没想到这般不经喝,这凉菜还没上呢,啧,没见过酒量这般浅的。”
“啧啧啧,猜猜看,今日这些人里面有几个人能看着热菜的?几个能见着后上的河鲜与牛羊肉的?”李应笑嘻嘻的摸出一把铜钱放在桌上:“我赌五个看着热菜,两个见着肉的。”
王政看着桌上钱,眼睛亮起来,懒洋洋的面上精神不少,倒不是贪图那几个铜子儿,打赌关扑这事儿也算他的心头好,看看场中人:“李成不算,还有曹荣、李师雄、索超、杨进、王再兴、李贵、胡毅几个较为有名的。”,伸手一指:“那边好似也是投降过来的将领吧。”
房学度顺着他指的看过去:“是,名字我也忘记了,大抵都是河北投降过来的将领,共七人,还一个叫张荣的,乃是危昭德那边派过来的,说是水泊长成的后起之秀,让他来这边见见陛下。”
“还有这事儿?”
另外三个好奇看过去,李应想想,又掏出几个大子儿扔桌上:“那算上这小子,一共三个见着肉的。”
房学度、李助手捻胡须没吭声。
王政扫视过场中人面上,沉思一下,掏出一把钱:“听闻南朝这边山东河北多义士,想来能喝的不少,我赌七个能看着热的,四个见肉。”
“那好,我也参一手。”房学度同样掏出一把钱:“八个见热,三个见肉。”
随后三人目光看去李助,微眯的眼睛睁开,这金剑先生也随之掏出钱:“七个热菜,四个肉。”
“好。”李应哈哈一笑,先将钱笼做一堆,随后拿起酒笑眯眯看着武将堆:“咱们看好戏就可。”
四个无良之人笑起,在酒席中自娱自乐,看着人喝酒就笑嘻嘻的等着结果。
那边喝酒的众将谁也不知自己在须臾之间成了这边文臣打赌的对象,仍是各自放对饮酒不休,只林冲一个默默低头喝着酒,吃着肉,一双环眼冒火似的看着桌面。
后堂。
吕雯带着弟弟妹妹在院中奔跑,时不时团起一个雪团扔在后面追来的小人儿身上,随后在更多的雪团雪花扔过来时候大笑着跑开。
“都小心点儿,别摔了。”
屋中,耶律答里孛喊出的话只换回来一声声的“知道了。”“好的。”,随后就是一阵嬉笑打闹的声音。
“一群皮猴子,回来都该收拾。”邬箐笑着摇摇头,自顾自的低头给吕布系上衣服。
吕布伸着双手任她与扈三娘、宿金娘三个忙活,闻言笑一下:“某却是觉得挺好,小孩吗,哪有不贪玩的,某这个年纪比他们还野。”
“郎君整日在外又不管束他们。”
“天寒地冻的,伤寒了不是小事。”
一前一后正给他穿外衣的一丈青与桃花女声音入耳,吕布连忙叨扰:“好好好,算某没说。”
邬箐笑嘻嘻拿来大氅给他系上:“郎君又被说了吧。”
吕布无奈,只是耸耸肩,待答里孛过来给他挂上汉剑,方才迈步向外:“一会儿你们先吃,不用给某留。”
“郎君还是快些去吧,我们一会儿也要见见前来拜访的女眷。”
“就是,你在这里,女眷们也不好进来。”
“郎君快走吧,往年这时候都有喝醉的,可别来过个年关,连你一面都见不上。”
“这就走,这就走。”吕布看看笑笑,走到门口回头:“今年没曾弄、杨邦乂两个老东西,哪有这般容易喝倒人,真是。”
摇摇头走出了门。
没多久,前面传来更加喧闹的声音,同样有女眷走入后院。
建武八年的腊月,拉下帷幕。(本章完)